“唉……”南宮煌低頭長嘆一聲，語氣似是無奈、似是自嘲：“最近煩惱愈來愈多，似乎有許多事等著本大仙去了解，去做決定。其實誰都想當無憂無慮的小孩子，但是，人總有長大的時候。很多事情，逃避不是辦法，要勇敢面對才行。”

人終究要褪去拙稚走向成熟，扛起沈甸甸的責任，只是這份責任感雖沈重卻並不悲哀，反而會因為投入其中，勇於面對，而獲得自我實現的巨大喜悅。這種喜悅與兒時的單純快樂不同，它凝聚著血與淚，會帶給人前所未有的滿足與驕傲。不管怎樣，這種蛻變，不是源於苦難的折磨，而是因為可遇而不可求的閱歷和造化，何嘗不是一種殊為難得的幸運？

而且，也正因為會為了選擇去負上責任，才有權利去爭取自己想要爭取的東西，和……喜歡的人。

“絮兒……”王蓬絮靜默了片刻，終於擡起頭，下了決心一般地點頭道：“嗯！絮兒願意說……其實……其實絮兒就是‘桃子’，絮兒怕你們瞧不起……”她呼吸有些微微的急促，雖然是對著朝夕相處的夥伴，但是坦言自己最大的秘密還是有些緊張。

“怎麽會呢？我們是朋友啊！”南宮煌無所謂地笑笑，反問道：“你這樣想才是瞧不起我們呢，對不對？”說著，對溫慧使了個眼色。

“對、對！”溫慧這回看懂了，乖乖地跟著點頭。

王蓬絮看著他們倆，抿了一下嘴解釋道：“絮兒的修為還很淺，在蜀山這種靈力充盈的地方不能維持人形……”

“沒關系，什麽樣子都無所謂，我會保護你的！”溫慧想起自己之前在她原型的時候，幾次都要捉她；而一開始見面也總是懷疑她的來歷，但是她仍舊一路幫著自己，甚至蜀山故道的時候，也多虧了她救過自己，有些不好意思：“留下來，這次別躲開了！”

“這次不行……”王蓬絮搖搖頭，眼神為難而又堅定：“絮兒要找個適當的地方修煉，絮兒已經承諾過別人了。”

“那好吧，下個月十五，我們要去裏蜀山幫星璇，你一定要來！”南宮煌也不勉強她。

“好！”王蓬絮輕松地一笑，“煌哥哥，溫姐姐，再見—”話沒說完，只聽她“哎呀！”一叫，粉光一閃又變回了小桃子。

桃子“哼哼”兩聲，震動小翅膀，頭也不回，頗為尷尬地飛走了，逗得溫慧和南宮煌暗暗偷笑。

“再見！”溫慧對著她離開的方向，揮了揮手：“要加油啊！”

燦爛的光透過洞口照進黑漆漆的山洞，宛如一種帶著希望的召喚。南宮煌和溫慧忍不住加快腳步，撲向那道光。

清明的空氣無一絲雜質，吸入胸肺間馥郁芳香，是前所未有的心曠神怡。刺眼的光芒晃得眼睛一痛，待天地大開，光明頓降，便是一幅如般詩的景象。

宏偉的蜀山，恬靜而威嚴，依舊高聳入雲，懸浮在蒼茫的青天之間。

遙望遠處，山色空濛，煙嵐繚繞，由近及遠，連綿的山都納入視野之中，若隱若現，遠處江河如同白練，蜿蜒於千峰綠野之間，輕輕鋪展，無論沈睡或者蘇醒，都綿綿不絕的傾瀉出讓人嘆為觀止的折服。霧霭飄渺，一行仙鶴直飛入天，一時間，仿佛身在畫中。

南宮煌靜靜地看著，即使這是他從小到大看了十幾年的景致，也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。地脈失衡，此刻方能恢覆如初，是他長久奔波不辭辛勞的成果。心裏一動，忍不住瞟了瞟身畔，一直陪伴在身邊的人，也成了他眼中唯一的風景。

相看好處卻無言。真是，怎麽看，怎麽順眼。

“唔～～”溫慧並沒有察覺註視在自己臉上那滾燙的眼光，只是感嘆這清曠超俗的風景，點頭笑道：“這個樣子還差不多，跟我想的一樣。咦！”她突然發覺了什麽似的回頭，驚道：“洞口不見了！”

這會，身後哪還有地脈洞口，只剩一面普通的墻壁，上面纏繞著蔓蔓青蘿，竟有種說不出的自然，像是這地脈入口從來都不存在，也無言地暗示著地脈任務的徹底終結。

南宮煌道：“我們快去找掌門，告訴他這個好消息！”

“好。”溫慧知道他這一段時間都是為著這一天，此時定是恨不得像絮兒一樣，背後生了一對翅膀飛過去，便也加快腳步往後山跑去。

一路上，蜀山的弟子們見了他們卻無預想中的驚喜和感激，只是一個勁兒地為著蜀山的恢覆而感嘆，口中多對掌門和殊明仙人讚不絕口。

兩個心中急切，來不及多做計較，徑直向無極閣跑去。

“掌門！好消息，天大的好消息！”南宮煌剛踏進無極閣門口便歡呼雀躍。

徐長卿氣定神閑地站在原地，像是一直在等著他們。此時他原本緊鎖的眉間已經舒展，薄唇微微勾起，頷首微笑道：“我早已知道了，地脈打通後已經恢覆原狀，殊明仙人也被冊封為‘鎮獄明王’永鎮鎖妖塔，蜀山這一劫算是平安度過，你功勞不小啊。”他對著南宮煌，認同而鼓勵地點點頭。

“師父沒跟你說清楚嗎？那個殊明其實是有陰謀的。”南宮煌聽他口中還稱呼殊明為‘仙人’，禁不住微微一楞。

徐長卿輕嘆一聲，似是不想多追究，搖頭道：“過去的是是非非，不必計較太多，現在鎖妖塔有殊明仙人鎮守，也算多一重防護，對蜀山有百利而無一害。”

“不是這樣的！”南宮煌聽他對殊明的說法深信不疑，握緊拳頭，反駁道：“蜀山地脈深處還存留著盤古元靈，它不斷吟誦著這樣的話：‘先有神而天地失衡，神不得交合繁衍；後有人獸而死生失衡，而生鬼；神之失道而生魔，人獸征伐而生妖仙。無為圓滿，混沌開而失衡始，過為非，興盛必致混亂……’”他天資聰穎，又是有心牢記，因此盤古元靈這番話他原封不動地誦給徐長卿聽。

徐長卿靜靜地聽著，剛開始還點點頭，隨後便是沈吟不語，舒展的眉頭卻是越皺越深，最後不敢置信地喃喃重覆道：“興盛必致混亂……興盛必致混亂……”他定定地看著南宮煌，問道：“會有這樣的事？”

“是啊，對了！”南宮煌篤定地點頭，隨後想起了什麽，溫慧看著他從懷裏掏出拓片一樣的物什，遞給徐長卿，“我這裏還有蜀山前輩掌門題字拓片，上面說的也是同樣的意思。”

徐長卿默默地接過拓片。

天目洞開，只一瞬便可閱盡全部內容，然而，許久許久，南宮煌和溫慧也依然不見動靜。他們小心地看了看掌門，他此時雙眸微闔，兀自站原地沈默不語。

“這意思好像是說，蜀山的存在，就是為了讓人和妖能和平共處。”溫慧見他不說話，忍不住道。

徐長卿雙手無力地垂下，溫慧只覺他的臉色，一下子從剛才的雄姿英發瞬間變得頹敗潦倒。他黯然地搖著頭，帶著飽含著悔恨和不甘，輕聲低喃：“……竟然是這樣……難道我半生所為，一切皆錯？”

道家信奉《道德經》。無為而治，道常無為而無不為。枉他自信倒背如流，所作所為，卻恰恰背離了真意。這無為之道，也察覺了他幾年勞役的徒然嗎？

南宮煌不知說什麽好，看著他空洞的眼神，想安慰卻找不到詞。他自從見到裏蜀山前代掌門的石碑，便想著怎麽跟掌門說這件事，不想到現在，仍是沒有合適的話。只能撓撓頭，訥訥道：“……也不能這麽說啦，這個……”

“是啊、是啊！”溫慧趕忙幫腔，卻怎麽有點越幫越忙的感覺，“掌門是不知者無罪，再說知錯能改，就是大善嘛！”

其實，大丈夫胸懷光風霽月，只做自己認為磊落之事，堅持氣節、不畏身死，無可厚非。只是這兩個少年人向來不懂講什麽大道理，只能這麽蹩腳地安慰。

徐長卿卻搖頭長嘆，疲憊地閉上眼睛：“……錯就是錯，身為掌門，身系全派，早在二十年前……我就應該這樣了……是她，是她一直在點化我，可惜我當時總參不透，不僅誤了自己，更害了他人……”

長久的靜默，他似乎陷入了的回憶。

這些年來，他每日都想起她。三生約定已見漫長，何況千年？你若固執，便需拼得此生年華付水、萬劫無悔，但即便覓得良緣美眷，也未必可得白首同偕。

觀海憑欄，誰許誰海枯石爛？華燈初上，誰許誰地老天荒？

便是這樣聰慧、美麗又執著的女子，也未能改變他當年對師門與道義的追求。說什麽斬妖除魔，替天行道。妖魔無咎，何須要趕盡殺絕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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